盼望著，盼望著，終於在電腦漆黑的屏幕中第一次看見你。那小小、圓圓的黑點，醫生說是頭和四肢，看上去像一粒超微型熊仔橡皮糖，就在那一刻，我深深的愛上了你。懷著你的日子，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，畢竟，經歷了前兩次的失敗，快樂應該是雙倍的吧。直到那天，在助產士的幫助下，你終於來到了我們的世界。淚，潸潸的從我眼眶裏掉落，感謝天、感謝醫生、更感謝你。
護士把剛洗完澡的你交給我，頭髮仍是濕漉漉的，小小的身軀被嬰兒袍包裹得幾乎找不到。每晚淩晨三點十五分，你必定會像個鬧鐘般把我叫醒，提示吃奶的時間已到了 – 對於吃，你真的非常熱衷。而每當睡醒，你總是笑眯眯的看著我，小嘴裏還沒有長出牙齒的牙肉，像兩排又軟又甜的軟糖，讓人恨不得一口咬下去。然後你會「嗚嗚」地與我談心，手腳時而興奮的撥動著，急不及待向我傾訴：「媽媽，我也很愛你」。
＊ ＊ ＊
「那天晚上，」我哭著對身兼社工的主任說，「我罵她『陀衰家』。」「你不夠愛她。」主任一句當頭棒喝，令我如夢初醒。那段日子裏，像跌進了黑暗的幽谷 – 迷失，因我不明白爲何別的孩子已在公園裏爬上爬下，你卻仍然推著學行車在蹣跚的學走路；氣憤，是因爲我不知道爲何把一塊積木叠高對你來説是如此艱難的任務；心碎，因他們告訴我你可能這一輩子也不懂得叫我一聲「媽媽」。「媽媽」這個名詞，忽然像一塊千斤重的鉛錘狠狠的打在我的肩上，在那段我人生中最最晦暗的時間裏，攜著你四處奔走，渴望著「神仙」的出現，是當時我唯一的記憶。
治療的路既漫長又磨人，一浪接一浪的訓練計劃令人喘不過氣來，爲了你，我給多年的事業劃上句號，也不再與舊朋友交換凑仔經，你漸漸成爲了我一個隱了形的女兒，朋友們對你的一切都一無所知。然而，你卻怎麽竟帶著我去開啓另一個世界，一個一般人無法了解的世界。在這個世界裏，醫院、輪椅、病童幾乎是每天例牌的布景，還有那一幕幕路人當面對我喝駡你「沒家教」的場面，都那麽深刻和震撼。在這個世界裏，懂得擦臉、畫直綫，甚至連站起來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，都變成了天上的繁星，任憑我竭盡全力也彷彿捉摸不到。
像你，一步一步的，我從跌倒中慢慢學懂站起來。漸漸地，我開始明白要發揮上天賦予的強大母愛，比其他母親更愛她們的孩子般去愛你。回首過去，驀然驚覺原來我懷中已有著碩果纍纍，多年來一點一滴積累下來的知識，竟造就了你妹妹的成長，而從前的那些苦和痛，不知怎地竟慢慢變甘變甜，成了我作爲母親的一些刻骨銘心的回憶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